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叶炜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天,才被叶晖允许出门。

第八日的时候叶蒙清醒。因他擅闯霸刀、忤逆父亲一事,他和王雳两个都被叶孟秋关到灵隐寺中反省。由大伯父亲自看管,梅伯伯从旁监督,没有个三五月更本就出不来。

倒是对叶炜——这个始作俑者——叶孟秋只是略施惩戒,就轻轻放过了。叶炜心中越发愧疚,每日都到楼外楼中点卯,帮叶晖打理大小家中事务。

他虽沉默,但凡是叶晖问起,也能答上几句。这一年来丐帮数次出手,先后灭了黑虎屠龙会、四霸门和红衣教的洛阳分舵。后来十二连环坞来犯,帮主郭岩还亲自出手邀战宫傲,威慑白帝城。等到四月,这位雷厉风行的帮主还登上了明教总坛,为枫华谷死去的弟兄们讨回公道。据传闻讲那明教教主陆危楼不曾出战,郭岩重伤了明教左护法张戈和大祭司阿纳古尔,震动中原。

本以为丐帮才是最轰动的那个,谁曾想年中的时候霸刀和藏剑忽然交手,一时人心浮动,叶家风雨飘摇。

这一日叶晖刚将兵器送到浩气盟使者季未央的手上,便得知满陇村内有三教九流的鼠辈撒野。叶炜见状问道:“二哥,要不要我……”

“你还伤着,怎么好叫你出手?”叶晖将叶炜按回到座位上,“等着吧,不出三个时辰,定会有好消息传来。”

叶炜表面应下,心里却想着:哪有什么天降奇兵?不如等叶晖晚间睡下,自己亲自出去料理了便是,也用不了多少时间。

谁知才过了一个时辰,便听得门外珠玉琳琅,二女子相携步入楼外楼中庭。左手边的女子言笑晏晏:“区区金钱帮的弟子,也敢来我们藏剑山庄造次?二庄主,那群人已经被打发了!”

叶炜看着来着,面上一怔:“吴云,陈菁菁?”

吴云满面欢喜,快步上前:“三少爷!”

叶炜自回家后就没见过她。还当她是外出游历,没想到竟是在帮叶晖做事。当年叶炜客居漠北,幸得她一路随行,如今三年不见,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。

右手边的是陈菁菁,叶孟秋的义女。当年她曾和叶秋池一起拜师学艺。如今叶秋池正在剑冢闭关修炼,陈菁菁则是在外游走,听从叶晖的调遣。

怪不得二哥那样笃定,叶炜心想:她二人虽是女子,但武艺高强,不比寻常的内门弟子差了。满陇村的那群喽啰有她们打发,实在是再容易不过。

他正安心,却见吴云拉着一个小姑娘上前,道:“这是我新收的弟子,名叫姝华。等她再大一些,就由三少爷来教她剑法如何?”

陈菁菁抿嘴一笑:“还叫三少爷么?”

“哦,瞧我给忘了,该叫三庄主才是。”叶姝华也跟着吴云改口道:“三庄主!”

叶炜摸了摸小丫头的辫子,笑道:“好。”

吴云一向健谈,数年未见却一如往昔,让叶炜心中宽慰的同时,又心生恍惚迷离之感。

陈菁菁在一旁问起叶蒙的伤情。叶晖才说了几句,便听吴云冷笑道:“便宜那个柳惊涛了!若不是老庄主有令,藏剑山庄岂会善罢甘休?只是没想到……居然是他接任了霸刀山庄的庄主。当年漠北七怪与他交好,没少给我们下绊子,还不是被三庄主给打服的?”

叶炜骤然听到这个消息,一脸的难以置信:“二哥!”

叶晖想拦也来不及了。

他怕的就是叶炜杞人忧天,为柳浮云劳心伤神,才把消息给压了下去,没想到千防万防,居然会在吴云这里功亏一篑!见叶炜如坐针毡,他索性任其自流:“是,柳惊涛要继承霸刀山庄的庄主了。”

叶晖自嘲果然谎言就是要被戳穿的。叶炜用三年的时间证明了这句话百试不爽,他此番折腾也算是一脉相承。

吴云浑然不知:“三庄主?”

“之后再说。”叶炜既惊且惧,生怕柳浮云是遇到了什么事,才不曾归家。他脚步急切,到后来直接用上了“浮萍万里”,从山庄屋檐上飞掠而过。叶晖见瞒不住,只好派人去请叶孟秋来掌事。

叶炜是在山庄正门前遇到的父亲,开口第一句便是:“你哪儿都不许去!”

他这才看向叶孟秋。

藏剑山庄的老庄主已到知天命的年纪。亡妻为他诞下五子一女,却早早地撒手人寰,虽有家人扶持,但到底难以弥补。因此叶孟秋虽然严苛,倒还算是个称职的父亲。

可这不代表他能一次又一次地纵容叶炜离家而去。

少时授业的情景涌上心头,叶炜一撩衣摆跪在地上:“望父亲成全。”

叶孟秋的声音越发冷厉:“你是在逼你的父亲吗?”

他斥责道:“我罚老四是为了叫你引以为戒、有所收敛,不是让你变本加厉、肆无忌惮的!你出门一趟,居然比原来更加顽劣,简直是朽木不可雕!”

叶炜抿了抿唇,仍旧跪地不起:“求您成全!”

“若我还是不许呢?”

叶炜又变成了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。

叶晖站在叶孟秋身旁,只觉得这个场面似曾相识。他从前就说不动叶炜,小的时候叶炜调皮,从方舆阁阁主嘴里听来故事,硬要拉着他们点燃蜡烛捉鬼。兄长不依,他便带着四弟五弟吵闹起来,一定要达到目的才肯罢休。

现在更是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,就甘愿抛家舍业、流离在外。

叶晖扶着父亲,试图动之以情:“家里的情况你也见到了,内忧外患、四分五裂,大哥为了藏剑自保才去剑冢闭关。你也不是小孩子了,你想要干什么呢?”

“我……”

“还是说,你根本就不在乎你的兄弟姊妹?五弟不见了,婧衣身上还带着病,四弟……你也知道,你真的要舍我们而去吗?”

叶炜无话可说。

论起武功,十个叶晖也敌不过叶炜。但若是论起说话的本事,十个叶炜也抵不过一个叶晖。因此他向叶晖低头是迟早的事。只是——

叶晖劝住父亲,亲自送叶晖回梅庄。路过玉龙坪的时候,他朝着西面遥遥一指:“行李和盘缠都马鞍上,早去早归。”

叶炜正盘算着如何偷跑,便听到这一句柳暗花明:“二哥?”

“真要出了什么事我来替你担着,谁叫我是你兄长呢?”叶晖笑了笑,“兄长不就是为了照顾弟弟而存在的吗?”

叶炜眼眶发红,定定地看向叶晖:“等我解决了他的事,立刻就会回来!”

“去吧。”叶晖拍了拍叶炜的肩膀,“叶家的孩子不求顶天立地,但求问心无愧。”

叶炜点了点头,骑上快马,从九溪十八涧离开了藏剑山庄。

叶晖看着叶炜的背影,深吸了一口气在缓缓吐出:“小孩子一样,根本就没长大嘛!”


叶炜没有像叶晖那样灵通的消息,只能回到二人曾经落脚的地方,继续探查柳浮云的踪迹。

往来三个月的时间,足够房间里积满灰尘。叶炜提着扫帚打落蛛网,才终于确定——柳浮云从没回来过。

将房间里外都清理过一遍,叶炜才得了空,坐在井沿汲水。

柳浮云刚失忆的时候,他们之间还没有后面那么融洽。对叶炜来说,柳浮云一直都是蜀中瘦鹤刘温口中,那个目下无尘的轻狂人。直到二人约定乐山佛顶论输赢,他才从耳闻的形象中剥离,在短短三天的时间里认识了那个全然不同的柳浮云。

而他很快就要面对自己的另一重身份——谎言中对方的爱人。

想在回想起来,他的伪装实在不好。柳浮云分明是带着防备问他:“你说什么?”

越是心虚,越是要用更大的声音来证明自己是对的。叶炜下意识地反驳:“怎么,你不信吗?”他指着柳浮云的胸口,一字一顿道,“不然你怎么会替我挡箭,我又凭什么救你出水?”

柳浮云:“……”

这一点他确实没办法回答。

“好吧,就算你说的是对的。”柳浮云无奈道,“我为何会在这里,你又为什么跟我在一起?”

“当然是因为霸刀和藏剑两家的追杀!”叶炜像是有了底气,信口胡诌,“你身上受的都是剑伤,而我则是刀伤,便是柳叶两家的追杀所致。我们已经远离中土,谁知道……谁知道他们会追到巴蜀来,还不肯放弃。”

柳浮云揉着眉心:“坦白地说,我不敢信,这太荒谬了。抛却身份的问题不提,我也不觉得我会选择一个男人许下盟约。”

叶炜先前一步,执意问道:“你不信吗?”

柳浮云垂眼去看时,叶炜正一错不错地望向自己,忽然就不确定了。叶炜的确生得一副好相貌,比起北地的豪迈慷慨,更添了几分江南烟雨的温婉动人。

怪不得纣王昏聩、吴王误国……红颜白面皆是祸水!

可就在这个偏远的村落里,他们面面相觑,试探着明面上、背地里的身份。柳浮云只觉得自己忘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,偏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,眼前只有一个叶炜——是不知道几分真、几分假的陌生人,他心有防备,也是正常的。

可他还是说了:“我相信。”

在所有的不确定中,他选择了那个最没有把握的。叶炜能感觉得出来。

叶炜如履薄冰,又小心翼翼,他甚至觉得随时都会被戳穿,毕竟柳浮云是那么精明的人。

可他们一起生活了三年。好像从某一天开始,柳浮云就放弃了所有的怀疑和顾虑,只专心和他在这个村落里度日。他们拥有了一段十分平和的时光。

也是他二十余年漫长的刀光血影中,唯一短暂的停留。

叶炜灌下一碗凉水,湃得肺腑都在颤抖。他垂下手,露出一个堪称自嘲的笑容。



未完待续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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柳大蛇

柳叶过激洁癖
吞吴门下弟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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